她是欧洲画坛的“大众情人”,陈丹青却说“恨不得变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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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
——陈丹青
1883年,18岁的克莱门汀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按着微微酸胀的太阳穴、皱起眉头:是夏凡纳的?还是雷诺阿的?
不管是谁,她把孩子生下来了。
18年前,克莱门汀也是个不知其父、
只知其母的小孩,
穿梭于蒙马特放荡不羁的人文和艺术氛围中。
那是19世纪末的巴黎,颓废又开放的自由气氛,成为那些喜爱过波西米亚式生活的画家、诗人及作家的天堂。他们不舍昼夜,把时光消磨在酒馆和歌舞厅,就着酒精和鬓影衣香,用笔杆、颜料与激情,迸发出一幅幅传世作品 。
克莱门汀因同时流连于多位的艺术家的枕榻,得名“蒙马特情人”。但在绘画史上她以另一个名字被铭记,苏珊·瓦拉东,足以问鼎“最伟大的女艺术家”之列。
雷诺阿《城市之舞》中体态柔美、半露芙蓉面的女郎即是我们今日的主角/1882-1883年
白屋寒门的克莱门汀如何从温香艳玉蜕变为画坛名姝?她的故事要从小时候说起。
1.缘 起 红 磨 坊
这天,红磨坊依旧门庭若市,
熙来攘往的人浪对着绣面香腮、
跳康康舞的姑娘起哄。
她星眸不转地注视着这个有些冒险的绝技,光鲜华丽、自由而富有生气
几年后,曾被母亲托管在修道院的她学业中断,自幼喜欢涂抹几笔的小爱好也一同搁下了。十来岁的克莱门汀犹如一株含苞待放的野玫瑰,个性独立中自有一份天然的风流和倨傲。
瓦拉东从自学开始着迷于画画,她用画笔勾勒蒙马特的结晶和心仪的马戏团表演
这项观赏度与风险系数俱高的绝活儿可需要不少练习。
高台上克莱门汀总是莹然浅笑,不见苦相,
红磨坊的各色客人亦乐于给这枚新星捧场。
而这个意外和转变,也将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克莱门汀习作
康复期间,画画是她唯一的良伴。
克莱门汀不愿忽视心头的热望,她懂得,歌舞场里信笔作画的艺术家们凭靠的可不光是天赋与激情。自己需要学习,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接近艺术最快的途径,或许是接近艺术家。
2.情 迷 蒙 马 特
在犹如放逐者乐园的蒙马特,徘徊于艺术家模特与情人边缘的少女比比皆然。芳龄二八,扑面而至的青春气息、美貌而具诱惑性,克莱门汀逐渐为那时蒙马特的大人物所熟识。
经引荐,克莱门汀也开始在艺术家的集散地黑猫酒馆和狡兔之家“面试”未来的雇主。
抛来橄榄枝者甚众,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命运女神仿佛轻挽起她的手,带着她迈出了这一步。克莱门汀是模特同时也是他的情人,得以自由出入画家的工作室
第一位主顾,
是彼时已56岁的著名画家皮埃尔·德·夏凡纳。
“画家缪斯”的身份无疑易让人沉沦,好在克莱门汀未失偷师学艺的初心。她分秒必争地观察夏凡纳的工作方式,揣摩他的草图、敷色、行笔、收束。回家便似发狂一般把习得的方法与技巧练习一遍,如此周而复始。
混迹蒙马特的其他画家也纷纷邀请克莱门汀当自己的模特。
垂涎于克莱门汀秀色的远不止夏凡纳。她时而是雷诺阿笔下绰约多姿、巧笑倩兮的舞伶,时而化身莫迪里阿尼画布上眉目含情的知性少妇。
雷诺阿的画作《煎饼磨坊的舞会》女模特也是克莱门汀。和他笔下其他女子一样,展现的是丰腴、白皙、甜美/ 1883
与他们中的一些,自然也是有过露水情缘的。而她仿佛一朵解语花,
谈到对他们作品的见解,时而能语出惊人。
雷诺阿便爱极了克莱门汀的一肌一容,
但当她小心翼翼地提起成为一名画家的心愿时,
女孩为他们摆着姿势,目光却仿佛能穿透画布,看到他们工作的一切细节。
克莱门汀把画像挂回自己房中,
同时也收回了对这个男人的心。
无人认领这个孩子,克莱门汀狠下心,
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换做别的女人,或许会因为私生子的意外到来陷入泥潭,但她是克莱门汀。
3.知 遇 之 恩
劳德雷克饱受侏儒形象折磨,但绘画给予的补偿令他不曾陷入妄自菲薄。作为红磨坊的常客,他经常被委托创作卡巴莱海报。
劳德雷克的玩笑出自出圣经掌故《苏珊和二长老》:
巴比伦的希伯来富商之妻苏珊,
被两位对她觊觎已久的长老偷窥沐浴,
从此名誉扫地。
劳德雷克称自己的习作为“作品”,
令克莱门汀暗暗感激。
圣保罗艺术博物馆 《裸体》1919
苏珊的上进和禀赋,劳德雷克看在眼里。他知道还有一个人不会漠视她的天赋,甚至愿意指点一二。
没有犹豫,劳德雷克安排了一次会面。
在黑猫的特定角落里,埃德加·德加手里捏着小勺子在杯里慢慢搅动,
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香气。
苏珊·瓦拉东有些姗姗来迟,
德加一眼便认出这张雷诺阿笔下的圆圆脸。
苏珊的芳姿在画家笔下早已随着多幅作品名闻遐迩/雷诺阿《雨伞》1881-1886
德加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但接过她带来的作品时,却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他无疑注意到这些素描和油画中的生动线条,但更惊诧于,这个女子在自我审视和下笔描摹时,竟对自己如此不客气!
左:18岁时画下的《自画像》将是瓦拉东第一幅为世人所知的作品,画中女子紧绷的脸部线条和固执坚定的眼神,显示出她不屈的意志。
在劳德雷克的鼓励下,苏珊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画画的由头与这些年的所思所感道来。
德加饶有兴趣地听着,觉得颇有见地。
三人说到激动处,脸上洋溢出奇异的光芒,
手中的咖啡杯几乎也随顿挫声调而颤动。
临别的时候,德加向苏珊伸出了手:“您和我们是一类人”。
这或许是有“厌女症”之称的德加平生为数不多的几次真诚地认可一个女人、一位女艺术家。德加一向主张以朴实与真挚的情感来表现所见之事,而苏珊生猛的笔触、浑然天成的色彩,竟直击自己理念的内核。
德加《沐浴中的女人》/1886
苏珊也蓦然意识到韶华将逝,
自己已不是初入蒙马特时的青葱少女了。
她久经世故还育有一子,
眼见了太多依托画家的“模特”为生的年轻女孩,
几度秋月春风后,
便如何殒灭于情欲和贫困中。
她需要“稳定”的生活作为保护伞,更要执意地画下去。迈入30岁这年,苏珊拿稳了一个主意。
5.婚 后 的 天 马 行 空
这桩二人各得其所而爱情缺位的婚姻
有着一宗不易的好处——
苏珊终于可以放弃赖以谋生的模特工作,
专心成为全职艺术家了。
黑猫酒馆别后,
德加始终记得当日对苏珊许下的承诺,
他对她绘画事业的支持一如既往,
更难得的是,这份支持不夹杂任何私情。
“我看着你用红铅笔画的画,仍然挂着,我总是对自己说:'这个魔鬼……具有天才。为什么不给我看你的其他作品呢?”
—— 德加给苏珊的信中写道
德加年轻时的自画像/德加高傲,生性孤僻,言辞尖刻,离群索居,但一直和苏珊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
德加笔下的女性凝聚了他绘画的灵魂
向巴黎美院递交参展申请——
6.生 之 喜 悦
紧接着,苏珊在国家美术学院沙龙展出了五幅画作,并成为法兰西美术协会的首位女性成员。至此,苏珊·瓦拉东终于作为一位画家,声名远播。
苏珊的参展作品以自画像和裸体画为主,轮廓大胆,且色彩丰富,在画面的整体把握上,透出相当的成熟和从容/玩纸牌的女郎L/1912
画展既是个人作品的高光时刻,也不啻为汲取养分的绝佳机会。
苏珊在这里如饥似渴地消磨了大把时光,
真是一席流光溢彩的盛宴!
高更的浑厚丰实、塞尚的视角、梵高的油彩......
她拥有能够消化那些伟大作品的野心和才略,
将它们抽丝剥缕地吃透,
并最终转化成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
在这幅著名的大型油画中,任谁都能感受到画家那份恣肆、无所保留的生之狂喜。
是啊,怎能不喜悦呢?对出生以及女性身份之枷锁的每一分挣脱,都是向艺术这无人之境的一次跃进。能与画布上舞动的喜悦相伴一生,是生命里多么大的安慰啊。
苏珊的绘画作品总带着茁壮而泼辣的气息,
令人感受到强烈的生命力。
苏珊的画法其实有悖历来的传统——
以清晰果断的轮廓大胆勾勒出壮硕的身体曲线,
不求典雅,拙朴甚至有些粗鲁,
却有着刀锋般直抵人心的锐利。
她以女性裸体作品最受推崇,
但所画题材向来不拘一格。
与笔下的裸女一样毫无保留的,是她对自己的审视。她曾说:“你必须诚实、坚定,去直视你的脸庞。”
正如这幅自画像,
她如同用刻刀一样一笔一刀地凿出了自己
凛冽、不屈的个性。
流年似水,就这么画着,十年又过去了。
当见到刚满20岁的安德烈·乌特时,心里有块地方仿佛苏醒了过来。
7.夏 娃 之 恋
年轻时戏梦巴黎的苏珊·瓦拉东早已无需通过年轻男人的追求以证魅力。可年过不惑的她未及躲闪,却仍遭到了爱神的当胸一箭。
年轻的安德烈对自己的疯狂也令她不禁心旌摇荡。
安德烈不仅重燃了苏珊的生命之光与欲念之火,还为她带来了一个足以震惊画坛的新题材——男性裸体。
《铸网 》局部
绘画史中,女画家描绘的男裸体极为罕见。
这幅《铸网》便以安德烈为模特,
不遗余力地展现着古希腊雕塑般美好的肉身。
她精确地努力将人体的形放入她那硬直以至锋芒毕露然而又总是巧妙和谐的笔法之中,手法尽管生硬却惊人的明快有力。她是一位罕见的画家,具有自己独特的画风——一种以意志支配一切感觉的画风。
那么以自己和丈夫为原型,创作人类的原始父母亚当与夏娃,便着实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她仍将注意力落到了相对非主流的题材上。
静物画中盛放的花朵美得那么强势,想必也是她的插花作品。
她一定是个嗜花如命的人。
在处理人物画时冷静、客观、不假修饰
且毫不手软的瓦拉东,
却在静物画上流露了无限的细腻兼柔情。
窗帘边一朵斜出的马蹄莲,
茶几上直立的菠萝,
也有可能是随手摆放的花瓶、瓜果和烛台。
1938年秋,巴黎郊区的圣旺公墓,
安德烈·德兰 、乔治·布拉克、毕加索等画家出席她的了葬礼。2015年法国以其作品《穿白色长筒袜的女人》发行邮票纪念她150周年诞辰。
法国蓬皮杜中心至今保留着她的工作室与公寓。挤满颜料的调色盘,木架上崭新如初的画。屋内陈设与她仍在的时候别无二致,仿佛她只是清晨出门写生,傍晚便会回来。
她的艺术肋骨的确取自男画家。
但糅合生长的痛楚,以及烙在生命里触目惊心的疤痕,经过岁月的淬炼,却开出了朵朵涅槃之花。